初識 Bourdieu-讀 The Logic of Practice 一節
說在前頭:
這學期上了師大一門「當代文化生產與空間」的課,選讀了法國社會學家 Pierre Bourdieu 的 The Logic of Practice 一書中 "Structures, Habitus, Practices" 一節。這是第一次細讀 Bourdieu,每次都是看過幾遍後完全不曉得自己讀了什麼,意思意思的畫個紅線,想抓住些重點,但也不曉得畫了什麼東西。不過當周同學報告時,我很確定的是,他讀的 Bourdieu 好像跟我讀到的不一樣。對方的大意是 habitus(中譯慣習,之後會嘗試定義)是個決定論的概念,但我不同意。無奈自己用功不夠,沒辦法直接在課堂上討論,只好把自己的閱讀與詮釋紀錄在這裡,與大家共同討論。
由於課堂上選讀的只有一節,我對他的理解勢必也是斷片的,但我想嘗試的,也只是考察從這樣有限的資料中,到底可以因為哪裡的解讀不同,導致相反的結論。另外,之所以說初識,是因為在寫這篇網誌前,我還沒參酌其他二手讀物,這樣的嘗試也算是記錄自己的閱讀軌跡。
The theory of practice as practice insists, contrary to positivist materialism, that the objects of knowledge are constructed, not passively recorded, and, contrary to intellectualist idealism, that the principle of this construction is the system of structured, structuring dispositions, the habitus, which is constituted in practice and is always oriented towards practical functions. (52)
在這段引文中,Bourdieu 將他的 theory of practice (實踐理論)與 positivist materialism(實證唯物論,肯定客觀物的存在)及 idealism(唯心論,主張物質依賴意識存在)對舉,認為人與物的關係是由一套被建構且建構中的傾向,亦即慣習,所組成。從這裡就可以看到慣習的兩面性:他既是被建構的(但是 by whom?),但同時又有建構性(同樣,by whom?)。
但到底什麼是慣習?下一段 Bourdieu 接著說:
The conditionings associated with a particular class of conditions of existence produce habitus, systems of durable, transposable dispositions, structured structures predisposed to function as structuring structures, that is, as principles which generate and organize practices and representations that can be objectively adapted to their outcomes without presupposing a conscious aiming at ends or an express mastery of the operations necessary in order to attain them. (53)
當要幫這裡的引文畫重點時才發現兩件事:
- 法國人的句子真不是普通長,和上段引文一樣,這都只是一句話而已啊。
- 這裡還真畫不出重點,因為整段沒有非重點!這裡好好解釋:
首先,慣習是根據特定階級的生存情況(到底要把介系詞斷給誰也好苦惱)而生,而慣習是一種可耐久可變化的傾向,是被建構的結構而能作為建構性的結構。這麼繞口,其實想說的還是跟上段一樣:慣習雖是被建構而成,卻能發揮能動性,進而生產與組織 practice(實作*,habitus 的產物),而這個結果能被客觀的應用在實作的結果之上。這裡也許可以用線狀圖來表示:habitus -> practice -> its results,而最後這個結果,無須預設一個意識,也就是擁有客觀性,亦即集體性。
*感謝厚厚提供翻譯建議!
那慣習的被建構性與建構性如何運作?這裡我們需要從實踐的角度來看:我們之所以做出一個現下與未來有關的決定,通常是奠基於過往的經驗(a present past that tends to perpetuate itself into the future by reactivation in similarly structured practices, 54),這些客觀的經驗集合在主體身上不斷反覆,以至於我們做出的決定通常和過去相差無幾(pre-adapted to their demands, , 54)。也就是說,慣習並不是某種內部本質的體現,而是外部經驗的內部化而做出的相應反應。在不同的情況下,主體的慣習運作有千百種可能性來面對,但這些可能性,根據 Bourdieu 的說法,又是相對不可預期的(其實就是某種程度可預期)且有限的變化。
至於為何 habitus 的運作極度仰賴過往經驗,以及為什麼實作(practice)的變化會是有限的?Bourdieu 的看法是:
Early experiences have particular weight because the habitus tends to ensure its own constancy and its defen[s]e against change through the selection it makes within new information by rejecting information capable if calling into question its accumulated information, if exposed to it accidentally or by force, and especially by avoiding exposure to such information. (60–61)
說穿了,如果慣習是人(個體或群體皆然)的過往經驗內部化,它的習性自然是傾向維持恆定的,因此它會拒斥所有可能挑戰資料庫的訊息。Bourdieu 給了個有趣的例子(難得有例子,難得有趣):像我們談論政治時,大部分都喜歡跟自己立場相同的人說話。如果擴充來說:假設討論的情況有變,可能是碰到不願得罪的強勢討論者,我們可能會適度修正自己的立場藉以不激怒對方,但通常也不至於完全迎合對方的主張。這大概就是實作變化有限的原因。
正是因為每次情況都不同(也別忘記,habitus 是依據過往經驗行動),Bourdieu 在本章最後告誡我們,千萬不要理性的/機械式的預期對方會完全依照慣習做出反應。完全相同的情況只出現在面對的新處境與過往經驗完全雷同時,或者在想像情境中。
我其實可以理解這看起來有點決定論的理由:如果 habitus 是如此仰賴過往經驗,且其變化形態又某種程度可預期,那個人(Bourdieu 用的詞是 agent)的能動性的確被壓低到近似一種理論上的致意,而沒有實質功能。但這套慣習理論應該被置放回 Bourdieu 的實踐理論中來看:habitus 的提出解釋了看似隨興無規則可循的社會現象背後其實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在運作(57),而這是不同於所謂理論理性的。Bourdieu 只是嘗試用慣習來解釋實踐活動的運作,而他也肯認了不同的外在情境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改變慣習所產生的實作。不過具體來說這套系統如何運作?從這章裡固然無法看見 Bourdieu 詳盡分析個案,但我猜想理當不至於走向決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