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理論與我

Jacky Avocado Tao
7 min readMar 19,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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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五這年,學分不如以往的多,但心情上並沒有比較輕鬆。從本來要考研究所變成推上研究所,在許多人眼中也許是實力的證明,或是意外的好運,但對我來說,我一直在另一個層面掙扎。

推甄前在寫研究計畫,端出了看起來很有研究價值的東西,但女友聽完之後只跟我說:「我感覺不到你的研究熱情,好像一切只是為了研究而研究的,不過為什麼非要是你去做不可呢?」

花了一段時間探索,交出了自己覺得有共鳴的研究計畫,到了面試現場,教授看著我的成績單,問我:「你知道我們這邊很重視理論嗎?你在大學好像沒有太多的理論訓練,請問你打算怎麼加強呢?」

推上之後,我開始思考著要成為怎麼樣的一個研究生,要具備什麼樣高度的理論基礎才可以不至於剛起跑就踉蹌跌跤,甚至可以跑得比別人快一步?然後就算真的讀了很多理論,要怎麼在閱讀分析文學作品的時候加以應用呢?

總之,在十一月上榜到今天,我都一直在思考著這些問題,在理智能戰勝感性的時候,我就讀書;如果理性薄弱,我就看劇,用力看劇,近乎自毀。這可能是相對來說奢侈的煩惱,但奢侈與不奢侈的煩惱總歸都是煩惱,「我都在擔心上不了研究所了,你在擔心自己要成為怎麼樣的一個研究生」這種類比應該是不恰當的吧。

但在那段放縱的日子中也並非一無所獲,我旁敲側擊地認識到了理論與我的關係。在這裡想把這些歷程寫下,一方面是作為筆記,另外也當作初心,讓我在日後徬徨的時刻得以回頭,重新溫習當時接觸理論的心境。

去年下半年,有次和女友在萬芳醫院附近的金石堂閒逛,在進門處看到復刻版的江戶川亂步的《陰獸》。那段時間剛好在看《文豪野犬》的動畫,對於裡面的文學家和作品都很嚮往,所以就拿起了小說。

附上一二季分析,有雷。

我原先只是隨意站著,沒有久讀的打算,我向來都不是習慣在書店好好看書的人。但一翻開之後不得了,我維持著原本的站姿好一段時間多久,撐過比平常要久一些的疲累點後就開始倚在牆邊,側背包在雙肩之間來回交換,最後索性拿著書跑去找怡萱,才大喇喇地坐在地上(我常常擔心在書店席地而坐會妨礙交通,而且你永遠也不曉得自己坐的那區會不會有人要來拿書),把小說的結局看完。

〈陰獸〉是篇中篇小說,算是同名小說集裡收錄最長的作品,我並沒有計算花了多少時間讀,但讓我能夠從站而靠而坐,完全不會因為姿勢不勢而捨書不讀,真的是很難得的經驗。後來我才回頭讀序(這也不同於我以往的讀書習慣,也許是個太聽話的人,所以不管什麼都一定從序開始讀起),就讀到「亂步體驗」這個詞,說的是第一次翻開亂步作品的人,不約而同為之著迷的那種感覺。雖然自覺是個愛書人,但一開始讀一本書時多少都有不耐的感覺,不論是因為譯者的文筆、小說開頭過長的鋪陳等等,但讀亂步完全沒有這樣的狀況,我就像跳進一池深不可測的湖水中,一直下墜、下墜,而沒有盡頭。(當然,第二次再讀亂步,原本的不耐感又回來了,也許是因為耐讀性的緣故?)

這種由經驗進入理論的體驗好難得。

另一次是去年金馬影展,剛好有莎士比亞的電影播映,挑了 Orson Welles 的 Chimes at Midnight(夜半鐘聲)來看,改編的是我最喜歡的亨利四世上下級。這段歷史主要講述的是放蕩不羈的王子亨利五世和宮廷丑角 Falstaff(法斯塔夫)之間的互動,詳細可以參考下面的影評:

其實我覺得主持人就長的蠻像 Falstaff 的。

電影的中後段有一個戰爭場景,我那時對這部電影的拍攝技術等等一點前理解都沒有,但坐在位子上的我看著那一段廝殺,突然開始思考自己入伍服役,甚至上戰場,是一件多麼荒謬的事。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只是進去操四個月沒什麼,反正可以練身體跟早睡,但在看電影的時候,對戰爭產生了極大的厭惡感。我幾乎癱在座位上無法動彈,只覺得無力。

戰爭景。片中發福的老人即是 Falstaff,中後段為亨利五世(海爾王子,Prince Hal)和敵軍將領之子 Henry Hotspur 的打鬥過程。

看完電影之後上公車,除了找主題曲,就是看看對戰爭景的分析,才發現原來它被譽為影史中最經典的戰爭場景。(第一部影片中的影評有略提)

導演/Falstaff 主演/剪輯的 Orson Welles 對於 Chimes at Midnight 的評論。

這裡也摘錄 Welles 訪談中的最後一句話:

If I wanted to get to Heaven on the basis of one movie, that’s the one I’d offer ’em. Because to me, it is the least flawed, let me put it that way. It’s the most successful for what I tried to do. I succeeded more completely, in my view, with that than with anything else.

好吧我承認這段有點在行銷我對亨利四世系列故事的喜愛。如果要扣回對理論的討論,我認為能夠在沒有任何先備知識的情況下去體驗,而後看到系統性結構性的分析,再回頭去檢視那個閱讀/觀影當下最純粹的自己,會發現那時的自己恍惚之間闖進了一個魔幻時刻,而那個正在回頭檢視的主體,也獲得一種重新體驗的感動。

我好像一直都不是個會和書本感同身受的人。我曾經因為閱讀《偷書賊》而落淚,但那是因為情節,而不是小說和我的人生經歷有所呼應。(容我們撇開經典與人類集體潛意識或人類共同命運等議題不談)但我好像常常在理論閱讀中獲得恍然大悟的時刻。

鴻瓊在上禮拜的德勒茲課程中,藉德勒茲的論點討論了理論與現實生活的關係,這裡也把它整理一下。

在日常慣習中,我們是線性前進的,整日忙碌,鮮少有時間回頭。而理論,就是一個反思的時刻,是 self affected by the self。這樣的回顧產生了皺褶(fold),藉此,我們有變化(becoming)的可能,才是主體運用知識,而不是消極的役於知識。因此,我們常常聽到有人批評理論脫離文本而且不切實際,但事實上,如果用德勒茲的觀點來看,理論本身就是後設之學,而且功能本來就是離開固定的思考模式,這兩者之間有根本上的不同。

附上第二周選讀文本的一小段。前些日子讀到,覺得打中了自從學運以後解放出的一股社會風氣,那樣的偽理性與挾著管教的嘲諷,總讓我感到不安。適逢學運後兩天,把這段話送給那群人:

There is worse to come: it is the supple lines themselves which produce or encounter their own dangers, a threshold crossed too quickly, an intensity become dangerous because it could not be tolerated…. Guattari discusses micro-fascisms which exist in a social field without necessarily being centralized in a particular apparatus of the State…. a regime which is no less organized where each embeds himself in his own black hole and becomes dangerous in that hole, with a self-assurance about his own case, his role and his mission, which is even more disturbing than the certainties of the first line.

Deleuze, Dialogues. 138–39.

簡單中譯:

更糟的是,正是這些彎曲的線製造或遭遇他們自己的危機:一個門檻跨得太急,這個強度因為無法被容忍,所以變得危險。瓜達里論及社會上的微法西斯主義,它不見得有被特定的國家機器所收編。這個政權組織散亂,各自窩在自己的黑洞中,並在裡頭變得危險。伴隨著對於自身事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和對任務的自信,這比第一條線的確定性更令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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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y Avocado T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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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Jacky Avocado Tao

在從思考者轉為實踐者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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